2015年9月30日 星期三

為什麼反民主政府應該禁哆啦A夢?


前言

首先我要說明,這一隻不是哆啦A夢(ドラえもん),而是拖拉A夢(トラえもん),是虎之門之丘(虎ノ門Hills)的吉祥物,而「拖拉(TORA)」在日文就是老虎的意思,同樣是一隻非常可愛的機械貓,一樣有竹蜻蜓會飛,好像是哆啦A夢的好朋友。一時間手邊找不到可以自由使用的哆啦A夢照片,只好請他來代班。

回到正題。如果要問說我最喜歡的兩部日本漫畫卡通,恐怕只有真的跟我非常親近的親朋好友才會知道正確答案,因為我想答案可能會有點出乎意料,那就是「哆啦A夢」跟「蠟筆小新」。我會最喜歡這兩部日本漫畫,除了他們都很白爛有趣,可以一而再再而三重複一直看之外,最重要的是他們都對我想事情、或是形塑對於這個世界的理想型與價值上有很大的影響。沒錯,就是哆啦A夢跟蠟筆小新對我有重要的影響,而不是理想國、論語、可蘭經或是杜斯妥也孵司機的罪與罰,甚至不是其他更嚴肅帥氣的動漫作品,例如EVA、鋼彈系列、空殼機動隊。

非常不好意思,但真的就是這個樣子。

另外,我也認為這兩部漫畫作品是我認識日本這個國家的重要基礎,更導致了我對於這個國家的印象基本不太壞,我想很多台灣人應該跟我有類似的狀況,日本國民與政府應該要好好感謝哆啦A夢先生與野原新之助小弟弟,當然更重要的是,已經在天堂的藤子.F.不二雄與臼井儀人兩位老師。

因此,一直以來我就還滿想認真寫文章來談這兩部漫畫為什麼對我來說很重要,不管是哆啦A夢或是蠟筆小新都可以發展成一篇長的文章來說明,所以我今天就想先談哆啦A夢,而蠟筆小新就下次有機會另開篇幅來討論。

反民主政體應該禁絕哆啦A夢

我直接破題告訴大家,哆啦A夢是一個任何威權、獨裁、家父長制、反民主的政府都應該禁絕的卡通漫畫,而這就是為什麼哆啦A夢為什麼對我來說那麼重要的原因。

什麼?這不是一個廢材小屁孩整天考零分、被打被罵然後請他的褓母機器貓幫他出頭,然後常常到最後還是把事情搞砸的漫畫嗎?怎麼會這麼嚴重?

這幾年常常聽到一些保守團體說哆啦A夢多麼兒童不宜應該禁播,我也是依循上述的思路覺得這種看法很可笑,但仔細思索過過往曾經看過的哆啦A夢,尤其是大長篇,我才發現,對於保守派,尤其台灣很多視民主為毒蛇猛獸的政客或威權擁護者來說,哆啦A夢真的太危險了,太兒童不宜了!這種漫畫擺在書架上,這種卡通放到電視上,簡直都讓他們不曉得怎麼教小孩子了!

舉一個短篇的例子來說:遙控大海戰。我當初看到這個短篇裡面,哆啦A夢跟野比大雄搶了小夫的大和號模型後,開始唱起軍歌的畫面有些搖頭,想說日本人還是很懷念以前的軍國主義嗎?結果好笑的是,大和號就被小夫的表哥操作的零式戰機給炸掉了。什麼?零式戰機炸了大和號?!怎麼會有這種自相殘殺的劇情呢?而在最後,零戰、小夫與表哥租的小船也都被哆啦A夢的模型核子潛艦給轟了,留下了經典的台詞:「戰爭真是浪費金錢又沒有好處!」

結果從頭到尾,這根本是一部反戰的短篇漫畫,而且用極其諷刺的手法讓自己國家的武器自相殘殺,對於那些以大閱兵為樂的國家來說,傳遞這種訊息的漫畫何其墮落、何其不愛國,怎麼能夠不禁絕呢?

而另外一個短篇20世紀的城主大人也同樣對於統治者來說很危險,尤其是那種國民養不起自己,卻要花錢養什麼事都沒幹的(前)統治者的國家來說,更是危險。因為這一個敘述一個戰國時代粗暴的城主陰錯陽差跑到二十世紀來的東京的故事,讓大家發現原來錦衣玉食、身配長刀威風的統治者,放到常民生活中,根本就是廢物一枚,尤其當他向收留他的貧窮小孩解釋城主是「這個國家最偉大的人」時,徹徹底底被小孩問倒:「為什麼很偉大?你力量很大嗎?頭腦特別聰明嗎?還是有特別幫助什麼人?」這樣的對話內容無異是在鼓勵被統治的下位者戳破統治者的神話,批判地看待國王的新衣,你說這對於反民主的政府或領導人來說,難道不危險嗎?

當然,我不能否認哆啦A夢大部份的短篇還是以有趣、或是個人層次的道德教訓居多,所以光是在這邊舉兩個短篇的例子來說明我的看法是不足夠的。但是當我們放眼哆啦A夢的大長篇的時候,你才會發現哆啦A夢真正危險的地方。

拒絕豢養:大雄與小恐龍

我認為「拒絕豢養」這四個字就是哆啦A夢的第一部大長篇「大雄的恐龍」的核心精神。整個長篇故事的主軸線就是在於大雄的寵物恐龍小嗶應該要「回到他原來的地方」。而小嗶應要回去的地方,不是大雄房間的小水桶,因為空間太狹小、太熱了,不是二十世紀東京的公園,因為會被抓去研究、關在動物園,即便在二十世紀的東京,牠是如此喜歡大雄,大雄也是如此疼愛牠。而當初大雄跟哆啦A夢陰錯陽差把牠送到了北美,也是整個大冒險旅程的起始點:將小嗶送回侏羅紀的日本。

在冒險中,我非常喜歡反派的恐龍盜獵者跟大雄與哆啦A夢之間的對話。盜獵者說:「你把小嗶賣給我,他會被養在富豪的家中,有寬闊的水池、有充足的食物,對牠來說沒有什麼不好的啊?」

大雄跟哆啦A夢拒絕了,因為這是破壞歷史、破壞自然的,最重要的是,小嗶應該要回到牠應該在的地方,那裡有適合牠的棲息地、同類的夥伴。

所以小嗶也不應該去到二十二世紀的富豪家裡,即便那裡有充足的食物與開闊的空間,小嗶應該悠遊在自由的西太平洋,原生的侏羅紀。

這樣的看法無疑是對於將人民幼體化威權論述的挑釁批判,也是對於家父長制哲學的拆解:不能因為有食物(金錢),就應該接受豢養;不能因為有愛,所以限制自由,離別對大雄與小嗶來說再痛苦,救回小嗶讓大雄冒了多大的生命危險,大雄還是勇敢狠下心來放小嗶離開,因為那才是牠最適合的地方。

在這個大長篇中,廢柴大雄表現得比台灣非常多的父母還有政府官員還要優秀、有勇氣、有智慧,難怪台灣的保守家長團體一直想要禁掉這個卡通。

你覺得這個案例太隱晦?那我們就來看一個危險性再顯眼不過的大長篇。

土地正義:大雄的宇宙開拓史

這部大長篇從頭到尾就在講一件事情:土地正義。故事一開始因為胖虎的棒球隊找不到地方打球,讓大雄陰錯陽差地來到了遙遠的星球,進而開始了一場為農民守護土地對抗大企業的冒險。

我們直接來看這個大長篇中的反派角色就可以很清楚看到這部漫畫的危險之處:一個在星球上滅農的大型礦業公司。我們可以看到這家礦業公司為了星球地層中可以賺大錢的礦物,不惜破壞農田、聘請傭兵流氓暴力對付農民將其驅趕,而驅動這家公司背後的概念,就是土地商業化!而且是最極致的商業化,「土地本身」就是他要的商品,所以到最後甚至決定學弗力扎要把整顆星球炸了好收集礦物來賣。

相較之下,我們在星球少年羅布魯以及哆啦A夢一行人身上看到的,則是對於土地與自然環境的情感(羅布魯帶著大雄一起欣賞兩個月亮、說明星球上特殊的潮汐),以及對於根植與土地上的家族與社群的重視。

而且要注意一件事情,整個大長篇裡面都有講到,礦業公司在要炸星球之前,他所有非法的行為都沒有被當地政府抓到,而他所有將農民趕走的行動,都是合法的,一直到被哆啦A夢與大雄一行人逼到了盡頭,才白爛開始模仿弗力扎。

這種鼓勵反經濟開發、反迫遷、守護落後產業的動漫,你說如果你是開發獨裁的政權,你要不要禁?

反抗暴政:大雄與宇宙小戰爭

這部大長篇無疑是最經典的游擊隊推翻獨裁者政權的故事,而且還罪加一等地告訴我們引進外國(星)勢力的正當性。

在這個故事中,我們看到原來一個平等、自由、民主的皮利卡星,經歷了武裝政變,獨裁者對流亡海外的總統的追殺,到後續PCIA(皮利卡星中情局)特工的追殺、綁架,之後大雄與哆啦A夢一行人抵達皮利卡星與衛星上的自由同盟游擊隊一同攜手對抗獨裁者,到最後連獨裁政權最經典的死刑處決場景都出現,到最後成了格列佛遊記的另類版,星球上的人民也趁著外國(星)勢力的介入,起身對抗獨裁政府,讓星球恢復原有的民主自由。

這部長篇在日本上映的時候(1984),我還沒出生,台灣還沒解嚴,韓國也還在全斗煥的軍事獨裁之下,你們覺得當時的台灣跟韓國應不應該讓這部動漫出版上映?

利他主義:大雄與鐵人兵團

坦白說,鐵人兵團是我小時候最不喜歡的哆啦A夢大長篇,因為其實覺得有些沈悶,尤其最後面好不容易出現的大場面的決戰(或者說哆啦A夢、大雄、胖虎、小夫還有聖誕戰士的萬歲衝擊),卻在靜香與莉露露在另外一個時空的努力之下,瞬間以鐵人兵團的消失作結,對於期待像是「大魔境」、「海底鬼岩城」、「魔法世界」這樣熱血的最後大場面的我來說,是滿失望的事情。

但是當我年紀大一點再重新看這部大長篇,它卻反過來變成我最喜歡的大長篇之一(還有大魔境跟海底鬼岩城我很愛)。

這個長篇作品設定了一個結構很完整的價值對決:利他主義與物競天擇,而且讓機器人莉露露成為這兩個價值衝突的載體角色,這樣的角色設定不只讓莉露露這個角色更加立體,也讓整個故事更加曲折深刻,而不會流於單向平板的說教。而且在莉露露身上所乘載的利他還有多層次的面向:大雄對她的愛戀之情、靜香對她的同理切身之情與友情,以及莉露露反抗鐵人兵團上司所呈現對地球人類的同情,以及最後消滅鐵人兵團也消滅自己的改變歷史之舉,讓莉露露從一個冷血、只知道執行鐵人兵團任務的機器人特務,走上了對於全宇宙生靈的深刻情感,追求一個更好機器人星球與更好的宇宙。

如果說魔鬼終結者第二集中阿諾扮演的終結者為了「歷史的合理」走向自我毀滅的場景,是極致陽剛的告別美學,同樣是機器人自我毀滅的莉露露就是溫暖堅韌的離別藝術,兩者的離去都不是為了個人的激情或私利,而是對世間生靈的愛。

對於許多強調「競爭力」的保守派或威權政府來說,像是「鐵人兵團」這樣的作品,危險的地方不只是狠狠打了「競爭本能」這個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根源概念一大巴掌,更嚴重的是還鼓勵讀者為了更高位的利他情操而奮戰,甚至自我犧牲,實在是不能不禁的作品。

畢竟,有哪一個威權政府或是反民主政黨不是告訴國民,你們只要管好自己的競爭力就好,世界就會很美好?哪個侵略他國的國家不是認為,因為我比你強,我吃掉你、使用你的資源是在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公民抵抗:大雄與動物惑星

如果嫌「鐵人兵團」的角色象徵與故事譬喻太過隱晦,那麼就應該看看「大雄與動物惑星」,在這個故事中,我們不僅在虛構的動物惑星上看到守護環境與民主社會的戰爭,我們更會在實際存在的地球日本國東京都看到來自社區主婦的草根環保運動。而這些元素,不用說,保守派跟威權政體恨死啦!

在這個長篇故事中,前半部很有意思的是讓兩條一主一副故事線,主線就是大雄的各種夢遊,然後到了和平、乾淨、自然環境友善的烏托邦星球動物惑星,另外一個副故事線,就是大雄媽媽開始用功讀書,並且跟其他社區媽媽還有店主一起組織了反抗鏟掉後山建高球場的草根環保運動。這兩條故事線平行進行,悄悄帶出了一個故事的疑問點:當地球人如此辛苦地要組織草根運動對抗破壞環境的財團時,動物惑星的美好是怎麼來的呢?

在大雄一行人和小狗波吉一家一起過新年的時候,我們得到了答案:是神(對人類失望的科學家)建立了光之階梯將動物們送到了動物惑星,並且幫動物們打下了這個和平、環保的烏托邦的精神與物質基礎。

這樣看起來就是地球的神比較小氣,地球人比較倒楣,讓地球歷史死傷慘重不說,還不停地自己破壞環境。

然而故事的發展卻沒有那麼簡單,動物惑星的天真與醉生夢死最後引來了侵略與戰爭,地獄星的人類輕易地入侵的動物惑星,毀壞了動物惑星的文明,動物們只能躲入森林與神殿遺跡中坐以待斃。就算神給了動物們一個完美的烏托邦,但烏托邦也是要守護才能夠留存得下來,所以在哆啦A夢的救援,以及帶著叛逆性格的「壞小狗」波吉的提案,並經過了狒狒市長的對神禱告取得的啟示,動物們決定群起抵抗,守護他們珍貴的家園,動物們就如同大雄的媽媽和鄰居一樣,終於知道美好的環境是要守護的,而不是如溫室的花朵只管享受甜美的成果。

雖然說,在動物惑星幾乎敗戰的狀況下,宇宙聯邦及時介入打敗了地獄星拯救了動物惑星,但是整個故事的重點,在於動物們的抵抗,設想,如果動物們選擇被奴役,那麼等到宇宙聯邦的飛碟抵達的時候,不就得跟地獄星激烈對戰,到時候動物惑星還不生靈塗炭嗎?

這個故事不只宣揚環境保護優先於經濟發展的理念(但其實動物惑星上的工廠與大都會顯示環境友善與經濟發展是可以兼具的),更糟糕的是不管在地球還是在動物惑星,都鼓勵人民為了守護自己的環境向財團、強大的軍隊抵抗。你說這種作品應不應該禁,當然應該禁啊!NCC也好、文工會也好、文廣部也好,再不禁哆啦A夢這個漫畫卡通,上面怪罪下來可不得了啊!

結論

平心而論,哆啦A夢作為以娛樂為主的漫畫,我雖然然相信藤子.F.不二雄老師透過哆啦A夢力陳愛護自然、博愛大眾、追求和平的良善之心與企圖,但我並不認為他在創作哆啦A夢的時候,是如同我分析討論地刻意地把哆啦A夢畫成一部很基進漫畫卡通,他只是把他所擁有的一些在平常生活中所具備的價值觀如實畫出來,但放到我們所處的世界中,竟然一切都變得如此「危險」。

所以我們得有些哀傷地發現,並不是哆啦A夢太基進了,而是我們太過於保守,太過於服從權威、信仰迷思,以至於再平常不過的價值觀,都成了過度理想的道德情操。

最後,我要特別說明的是,我並沒有想要把哆啦A夢詮釋成什麼至高無上的經典,但我們也更應該發現,像是這樣受歡迎、娛樂性高的大眾作品,其實恐怕才是直接影響我們價值觀的重要作品,而我們何其幸運,有這樣的作品,以有趣感人的方式從小告訴我們關於一些對人與人之間、人與地球之間應該具備的價值與情感,讓如同我一樣在戒嚴時代尾巴的經歷一次次洗腦的台灣人還能夠有抵抗洗腦的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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