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19日 星期二

不是罵罵高牆就好:評「看不見的恐怖主義」

先附上原文連結:http://twstreetcorner.org/2014/08/18/chaoenchieh/

每次看到這種文章就很厭煩,然後看到FB下面還有不少人稱讚我就更覺得莫名其妙。
這篇文章的作者,犯了台灣的社會學者或是學生最常犯的兩個錯誤:過度意識形態先行,以及爛邏輯,而偏偏這兩個東西是所有社會科學的大忌。
先說爛邏輯的部分好了。文章中說,看到西方媒體很快判定IS是恐怖組織,對雅滋迪人的迫害事種族清洗感覺到很荒唐,原因是因為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民已經進行了長達六十多年的恐怖行動,卻沒有主流媒體如此報導。

IS有沒有迫害甚至系統性地殺害雅滋迪人?有。那這樣依照定義,算是不算是種族屠殺或種族清洗?屠殺的定義,之前在一本講盧安達大屠殺的書上面,引用的定義是對五人以上的無武裝的人群進行殺害就算屠殺,所以IS是不是在進行種族屠殺?是。那麼西方媒體定義IS是恐怖份子有什麼荒唐的?干以色列有多殘忍、多可惡有什麼關係?


我們當然都知道西方媒體對於以色列比對於哈馬斯偏袒得多,如果說荒唐,應該指的是事情。IS確實在迫害基督教徒、確實在殺害雅滋迪人、確實以暴力手段對付長期受到各方迫害的庫德族,而這也一直是他們本身承認、甚至宣揚的事實。以色列再壞、再跟納粹一樣、再噁心,也跟這件事情沒有任何關聯。
再者,不管IS所處地帶遭遇什麼樣艱困的環境,跟IS成為一個會殺害不同宗教、不同民民族的暴力團體,也沒有必然的關係,雖說其所處於的環境是恐怖主義的溫床,但是不管什麼理由,一個武裝團體進行種族屠殺就是沒有什麼合理性。但在這篇文章中,卻似乎想要是為IS的行為提出合理辯解,或者至少要求我們不應該將其視為恐怖組織。那1929年以後的德國很慘、很可憐,也一樣被英法等國壓迫、欺負,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合理化納粹黨的出現呢?

再來是過度意識形態先行的問題。有受過社會科學方法論訓練的人應該都知道,研究者是不可能不帶有任何意識形態在進行研究與寫作,因此要對於這部分要具備反身性,時刻反省注意,也不宜刻意假裝中立。但是當其意識形態先行到了引用資料發生瑕疵、刻意或者無意忽視部分發生過的事情,就可以說是過度的意識形態先行了。

首先,作者引用了伊拉克研究學者的研究,指出遜尼派與什葉派的激烈對抗是美國2003年入侵伊拉克之後才引發的,也指出這種宗派對抗是主流媒體塑造的結果。如果作者引用沒有錯誤的話,我強烈懷疑他所引用的說法,在中東研究領域是極具爭議性、沒有定論的說法。因為我在不管是兩伊戰爭期間伊朗作家的作品,或是更早(1930年代)的出自于亞賽拜然的「高加索玫瑰(Ali Und Nino)」中,對於什葉派與遜尼派之間的仇恨以及對抗都有不管是外在的行為或是內在的情緒上的描述。若非意識形態過度先行,作者何以會引用這樣一個看起來頗有問題的說法呢?

另外,在對雅滋迪人以及庫德族的看法上,作者同樣認為這是「伊拉克國族」崩潰的結果,而非受到恐怖行動迫害。但就是「伊拉克國族」的產生,才讓長期以來倍受歧視的庫德族人遭受到海珊政權更殘忍的迫害,伊拉克國族的瓦解,應該是庫德族人獨立自主的機會,怎麼會是伊拉克國族瓦解的「問題」呢?應該IS才是庫德族人獨立自主目前最大的威脅。
其實進入伊拉克立國的歷史脈絡中,拉到國族崩潰的視角來分析IS與庫德族,確實是社會學最擅長且最具有解釋力的切入視角,但偏偏為了批判西方與主流媒體的意識形態過度先行,反而推倒出不合理的解釋與分析。

又,作者說明以色列的擴張時,又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忽略掉了1947年以色列建國之後的多次以阿戰爭,以阿戰爭多數是周遭阿拉伯國家企圖以武力解決以色列問題,但偏偏以色列卻多次打贏了戰爭(扣除贖罪日戰爭不算),而且展現了十足的流氓行徑,雖然是被動手,但每反擊一次,就多佔領一些本來不屬於他自己的領土。但在本文中,我們只看到西方一味支持以色列,只看到以色列單方面以暴力對付巴勒斯坦人,並沒有看到足夠對稱、平衡的分析。STS領域非常強調的「對稱性」原則,我認為不止適用於科技爭議研究,而且適用於大部份的爭議研究。很遺憾,我在這篇文章看到了不對稱分析的最典型示範。
這篇文章的壞邏輯與意識形態過度先行,導致我們在討論猶太復國主義者與周遭國家的衝突時,落入了極端的二元論,不是支持周遭阿拉伯國家(是的,我把巴勒斯坦視為一個國家),就是支持以色列與西方陣營,這反而會摧毀讀者進行立場翻轉或是擺脫主流媒體觀點的動力,因為說服力嚴重不足的翻轉論述,很容易被視為過度天真的理想主義或是對立陣營的宣傳詞彙。

作者在這方面,我認為有一點是做得比較好的,就是引用了印尼媒體的報導內容,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對稱性的做法,也確實相當俱有啓發性。只可惜這篇文章的壞邏輯跟意識形態過度先行,已經大大折損了作者良善的初心動念。

我認為這篇文章應該僅聚焦在國際媒體對於以巴之間的暴力行為的報導與觀點的批判分析,才比較能夠避免我上述談到的問題。另外,鑑於以色列是一個民主國家,我認為若我們對於以色列殘忍的行徑感到不解與憤怒之時,是不是應該去了解以色列,這個民主內閣制的國家,為什麼會長期支持極右派的猶太復國主義政權,進行慘忍的迫害行動呢?

還是說,我們只要把所有的錯誤歸咎於美帝、歸咎於西方、歸咎於一切都是高牆的錯,而不用管為什麼高牆想要壓爛雞蛋,就可以打完收工,既可以彌補我們內心的不安,也可以獲取進步的美名呢?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