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3日 星期五

戰鬥理想型:評《五分後的世界》

五分後的世界》書影
很久沒有像這樣的小說閱讀經驗:徹底進入故事的劇情中,拒絕停下休息,欲罷不能地將整本小說看完,而且這還是一本敘事綿密、具有思考嚴肅議題的文學作品,而讓人看過爽過即忘的「輕XX」作品。村上龍的《五分後的世界》就是這樣給了我三個愉快的晚上。

村上龍是三個還活著、我認為對我影響很大的三個日本作家之一(另外兩個是山崎豐子跟村上春樹),與所謂「雙村上」中的另一位村上春樹相比,村上龍的作品所關懷的議題更加明確具體,並更具強烈的戰鬥姿態與意識;而比起山崎豐子徹底的社會寫實風格,村上龍除了在文字書寫方面較具有高度的文學性,並且時常在劇情設定上有天馬行空的奇想。《五分後的世界》在我所閱讀過的村上龍作品裡,正是集村上龍小說的特色於一身精彩作品。



這部作品創造出一個平行世界(parallel would),在那個世界中,日本在二次世界大戰廣島、長崎吃了原子彈之後,並沒有投降,反而移入長野縣山區的地下隧道繼續與聯合國軍隊戰鬥,並且很悲情地還多吃了小倉、新潟、舞鶴三顆原子彈(不僅在現實世界逃過一劫的小倉跟新潟,連本來不在美軍計畫以原子彈轟炸的四個城市中的舞鶴都掛了,不過舞鶴是日本二戰時的軍需工業城,那就沒辦法了),而之後的日本也被美國、英國、蘇聯、中國給瓜分了,還被以混血的方式進行種族消滅,等到主角在1994年進到這個比原來世界快五分鐘的日本時,反抗聯合國的日本國地下游擊組織Underground(簡稱UG),已經僅僅剩下二十六萬人的國民。


身手不凡、聰明、勇敢、務實、驚人的科技與藝術成就、沒有種族歧視、也廢除日語中的「敬語」,小說中的UG無疑是村上龍心中理想的日本人,尤其「國民」清楚知道自己為何而戰堅韌意志與「以敵人的聽得懂的方式,瞭解日本的尊嚴」的理念,更是與村上龍與現實日本進行對比而高下立判的國民素質,可以說村上龍運用平行世界的創作手法,以Underground的好,猛烈批判現今日本的無尊嚴、無知以及無反省力。

當瞭解到村上龍是設定這樣的平行世界時,亞洲其他地區的讀者會本能地警覺到,村上龍是不是在緬懷舊帝國日本呢?但是作品中的UG歷史教科書,可是毫不客氣地批評舊帝國日本因為從來沒有遭遇過真正的民族危機,因此「無知」、「不把人命當人命」,還倒打一把現實中的日本「如果僅僅犧牲了沖繩居民而投降的話,到現在也還是一樣無知吧!」

有趣的是,淬煉出UG優異的國民素質的,就是小說中運用大量篇幅描述的殘酷戰爭場景,以及身處其中強烈的求生欲望與堅不可摧的自尊與自信,可是現實中參與二戰的日本人也是面臨同樣慘烈的血腥殘酷處境,但卻還是村上龍眼中看到的日本,可見在村上龍心中,二戰那樣程度的殘酷與危機,並沒有讓日本人學到教訓,反而變得像是小說中的「非國民」一樣,緊緊抱著殘存的古老傳統文化,但已經變得軟弱、病態、無道德。

然而,一個作家採取這麼強烈的戰鬥與批判姿態,顯見其對於所批判的對象仍然存有期待與希望。在故事中,美女軍官松澤少尉就對著從「五分前(現實)的世界」來的小田桐說,因為看到他,所以覺得UG對於日本在沖繩被佔領後即投降的「第八號模擬」並不準確,因為在模擬中日本會變成一個軟弱、沒有尊嚴、無知的國家,這大概就是村上龍透露出來他對日本尚有的期望,即便主角小田桐都認為他所在的日本,就是UG的「第八號模擬」中的日本。

最後,這本小說雖然精彩,但是有兩個地方要特別注意並且思考的,一個是村上龍的精英主義傾向,小說中的國民個個身手不凡、知識豐富、意志堅強,而「準國民」跟「非國民」乃至於聯合國、美國人則是顯得骯髒、混亂、無能,跟John Fowls的《Collector(中譯:蝴蝶春夢,但我非常不滿意這個爛翻譯書名)》一樣,呈現出了令人不安的精英主義立場,雖然說這是建立「戰鬥理想型」的理路與創作隨之而來的問題,但是依然要特別注意並且思索這方面的問題,以及考量一個國家或社會的理想型可以會是什麼樣子。

另外一方面,美國在這本小說中的形象準確嗎?我想不管是日本還是臺灣,都應該好好瞭解並且思索美國這個國家是怎麼一回事,尤其是臺灣,對於這個影響自身至關重大的國家,大部分的臺灣人大致上也是處於近乎「無知」的狀態。(嗯,去看《美國眾神》吧!看美國人怎麼思索自己如同村上龍思索日本)

P.S.比起村上龍的同樣建立理想日本的後作《希望之國》,這本作品好看多了,看了《希望之國》就會瞭解為何會有日本的諷刺作家說村上龍像是一個「囉哩囉唆好講到道理的老太婆」,不過《希望之國》在最後面倒是對於他所在小說中建立的理想國家有些反思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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