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4日 星期三

關於「謀殺臺灣電影」的一些回應

這篇文章主要是因為早餐的時候看到這篇評論,所以決定花點時間回應,說說我的想法。

首先,我不瞭解李教授與臺灣電影界的淵源如何,不過從政大台史所的網站知道李教授有開設「臺灣電影史」課程,相信他應該是臺灣電影的愛好者,而依照我跟一些同樣愛好臺灣電影的朋友的相處經驗,李教授在文中捍衛的「臺灣新電影」中,有許多臺灣電影愛好者所喜愛的經典作品,其中也有很多我很欣賞、喜愛的作品。自己喜歡的作品、導演被批評為臺灣電影的謀殺者,因此感到不平、為這些創作者抱屈,這樣的心情是應該被理解的,會有如蘋果日報今天的論壇這樣的回應文章出現也是很正常的,許多上一代的導演看到李教授如此為他們發聲,應該會感到欣慰。

依照這個理路,就繼續來討論關於這篇評論與「蘋論」的觀點,雙方都有我同意的部份,也都有我不同意的部份。



我要先討論的是李教授認為臺灣電影二十多年來的衰弱,關鍵在於「市場低迷」這個觀點。這樣的觀點不只長年存在於對臺灣電影市場的討論,也同樣存在與許多對於臺灣本土文學市場衰弱的討論中;這種觀點將市場視為難以預測與控制的「自走砲」,要去哪裡、要打哪裡沒有人清楚知道,有其自己完全不受其他因素干擾的邏輯,生產作品的創作者、出版社、片商只能猜測它的需求與喜好,並且盡量配合,高舉標把、大喊「打我、打我」以求生存,中者生存,不中者餓肚子。

這種講法我認為是大有問題的。首先,市場長成什麼樣子,並不是單純取決於其自身的邏輯與喜好,而是有很多因素共同參與其中,尤其創作者(生產者)其實在其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尤其電影在臺灣更不同於許多其他產品,在創作上、生產上都有相當高的資金與技術門檻,某程度上是有「壟斷性」的,李教授自己在文中都說到投資者在這二十多年來「找不到有利可圖的投資標的」,電影的創作者與生產者在臺灣已經不多,二十多年來臺灣的電影創作者又拿不出讓人覺得「有利可圖的標的」,那要如何將這二十多年的衰弱歸咎於市場的不捧場呢? 而李教授這樣的說法,其實不也認同了「蘋論」認為是臺灣上一代導演因為「孤芳自賞」拍出的電影使臺灣電影衰弱的觀點?或者是認為臺灣電影的良好發展就是在於能夠多得獎、多有藝術上的突破與貢獻、多有導演個人的理念與意志貫徹而票房、觀眾居次要地位?

當然,我也不認為應該把所有的責任都要電影創作者扛,畢竟臺灣電影二十多年來的衰弱,有非常多方面的因素所造成,而這些因素甚至到今天依然困擾著我們的電影工作者,因此要探討「誰謀殺了臺灣電影」,是應該針對這些關鍵因素來討論才是重要而且對,包括制度面、電影創作者的環境、觀眾的觀影環境、競爭對手的優勢、國家政策等等,雖然我部份認同「蘋論」的觀點,雖然這可能是報紙礙於篇幅而做出的簡短論述,但是如果以單純因素斷言誰謀殺臺灣電影,我想是不妥的。

另外一個我要回應的,就是李教授對於臺灣電影創作能量下降的憂慮。這樣的憂慮也同樣發生在臺灣文學的領域(尤其是小說),去年季季對新世代的小說作者的看法,以及每年九歌小說選的編者在序言盛讚「誰說臺灣的小說怎麼樣怎麼樣,其實臺灣的作者的創作成果很令人驚喜」的說法,都透露出這樣的憂慮。就電影部份,我部份同意李教授的看法,但大部分來說,是不同意的。

我首先不同意當然是李教授將獲得國際大獎與否作為臺灣電影的創作能量下降的指標。電影是一門藝術,更是一個產業,,臺灣電影創作能量的豐沛與否,除了導演在藝術上是否有突破與貢獻之外,整個產業環境熱不熱絡、各種技術、技藝有沒有人才與創新也同樣重要,僅僅看在國際大獎有無斬獲,恐怕不是一個健康的觀點,更可能蘊含文化精英在品味上的傲慢。

另外一方面,除了這波國片熱「始作俑者」之一的魏德聖之外,在這幾年表現亮眼的作品的導演或製片,絕大部分在拍攝電影之前都是將其主力放在電視劇、紀錄片、廣告、音樂錄影帶等等,也就是說,掀起這波國片浪潮的要角們,如從《九降風》開始的林書宇、《囧男孩》與《艋舺》的李烈、楊雅喆、鈕承澤,都不是完完全全從「臺灣新電影」脈絡與資源「長」出來的(《翻滾吧,阿信》的林育賢雖然先前拍過了《六號出口》,但他也同樣是先從紀錄片開始他的導演生涯),甚至九把刀更幾乎是完全的素人導演,因此這波國片熱,是臺灣其他創作領域的資源與人才挹注到原本衰弱的電影產業中,輔以更大量的資金挹注以及大膽的行銷策略,讓臺灣電影踏出復甦腳步,如此要怎麼說是臺灣電影的創作能量下降呢?除非我們只認定完全承繼中影系統與「新電影」文化脈絡的電影創作,才是所謂的「臺灣電影」,不然實在很難找到認定臺灣電影是創作能量下降的。

當然,這波國片熱潮並非與上一代的導演毫無關係,只是我們應該看到更關鍵更重要的事情。

最後,我要說我並不同意「蘋論」說臺灣電影被「謀殺」的說法,如同李教授所說,上一代的導演即便在臺灣電影最糟糕的時刻,仍然舉債拍電影,以堅忍不拔的毅力完成創作,這一波國片熱的每一部電影不也是這樣走過來的?這種精神就可以知道這二十年來臺灣電影雖然走得辛苦、產業也相對衰弱,但並沒有真的「死掉」,而我在上一段所提到那些曾在電視、紀錄片等領域有所發展後再來進入電影創作與產業的要角們,早年不也曾經接受過電影的磨練與薰陶?

臺灣電影沒有被謀殺,只是辛苦地走過一段時光,而現在是個好機會,讓它不是「再起」,而是建立起一個好的制度、環境,讓電影從創作到觀影、從藝術到產業都能夠有生生不息的發展。

P.S.這篇文章關於這波國片浪潮興起的看法,並不完全是我個人的創見,很多是我的好友鄭功杰與我的討論中產生、甚至是他的想法與意見,也要謝謝他我才寫出這篇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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