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30日 星期五

評九歌出版《九十六年小說選》

雖然給予這一年的選集最低的評等,讓我覺得對裡面幾篇寫的不錯的作品有些抱歉,可是這一年李昂編選的成果實在跟前一年郝譽翔編的一樣,讓我連看幾篇小說都髒話罵不停。其實這本九六年的選集有比九五年的好一些,可是編者李昂在開頭寫的序言實在讓人很倒彈,看了其選的作品之後,感覺更倒彈,第一反應就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心想:「難怪要在前面說那麼多屁話來預先辯解,原來是選了那麼多糟糕的作品近來啊!」
有幾點讓我很不滿意。首先,是選了一大堆長篇小說的節錄,長篇小說的節錄不是不能選,而是選了以後完全是在虐待讀者,看完了二、三十頁的小說之後,還是搞不懂作者在幹嘛,更不曉得這篇作品好在哪裡、為何選這一段,那種閱讀小說時的愉快情緒要不就培養不起來,就算好不容易有些投入,也馬上被過短的篇幅硬生生切斷。我想那些長篇小說的作者會很感謝這樣的編輯吧!簡直就是整本的書本廣告,我實在搞不懂李昂到底是年度小說選的編者,還是書店試閱本的編輯。
再來,雖然李昂在序言中說自己念了七百多萬字的小說,可是選擇的作品來源卻很集中,除了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皇冠大眾小說獎,就是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然後就是,很明顯地,她認識的作者。刊物的部分先不談,依照這幾年的狀況,其實好的小說作品還不少是出現在自由時報的林榮三文學獎(至於字數限四千的時報文學獎大概沒救了,東西都有夠難看、有夠不好的),但這一年卻半篇都沒選,雖然這一年聯合新人獎短篇的那篇作品寫得極好,可是2007年的作品會這麼不好嗎?
另外,地方文學獎也都有不少優秀的作品,往年的編者也都有注意到,為何李昂完全沒有注意到呢?真是不曉得所謂七百萬字何來。
最後讓我不爽到極點的,是大部分的作品的共通性:腥、羶、色。記得一次上清大台文所的課時,授課老師就在課堂上感嘆,說這一代台灣的小說家都沒有好的作家與作品出來,在國際上面的評價是:「你們台灣的作家都只會寫下半身的事情嗎?」我對於這句話是多少有些疑問的,因為我實在很難想像一整個社會的小說創作者會集體專注於書寫床上活塞運動的熱血運動小說,這本選集似乎可以提供一個解答:是台灣的編輯愛看這類的「體育小說」。李昂選進來十幾篇小說,大概只有四篇跟性事比較沒有關係,包括她自己很得意的「高峰之作」在內,就是看到陰莖來陰莖去,情慾書寫不是不好,也不是因為什麼傷風敗俗不能選,好的情慾書寫也會有高的文學價值,但問題是,難道台灣最好的小說就是那些專門寫陰莖、高潮、射精的小說嗎?台灣年度值得推薦的作品就是只有這樣嗎?如果說2007年台灣最值得推薦的小說作品都是這類「陰來陰去」的作品,那後代的文學史家恐怕要把這一年訂為台灣小說史上最黑暗的一年。
講了那麼多難聽的話,在這邊還是要公平地給予裡面部分作品應有的評價。首先是吳念真的〈遺書〉,非常真摯感人的作品(尤其隱隱約約感覺得到那是其自身的故事),風格跟他的電影、廣告很像,平平淡淡,卻張力十足,捕捉到人與人互動時,最真實的面貌,與內心最強烈的情感。另外值得推薦的是花柏容的《龜島少年》,這篇聯合報小說新人獎首獎的作品,也同樣是讀來感人,採取的觀點特殊,從馬祖北竿上的一個小村(這個村子裡面只住兩個人)故事,發現不同於台灣本島的情感結構,以及對於世界的觀看方式,更重要的是,這篇小說的典型人物塑造極為成功,從人物中可以得到很多很棒的想法與感觸,尤其是主角婆婆,形塑了一個不同於許多小說的婆婆形象,非常生動。如果你在書店看到了九十六年小說選,可以拿起來把這兩篇看完。
至於那些這幾年出現的什麼駱以軍、賀景濱、以及李昂自己的「高峰之作」(唉,《殺夫》、《花季》都在書櫃最陰暗的角落中哭泣呢......),奉勸就當作沒看到吧!不然會髒話罵不完。

2009年1月9日 星期五

存在證明:台鐵新店線與我高三的補習班

這幾天放著還沒上完的課所指定的讀物不管,把許多的時間跟心力放在準備拿來「一稿兩用」的期末報告:台鐵新店線,或者說萬新鐵路,的廢棄研究。研究所的期末報告總不好跟老師以及同學們說:「我的研究現象是從維基百科看來的,你們只要回去查詢『新店線』就會知道我要幹嘛啦~~~~」,所以很多人這幾天都會看到我頻頻出沒在圖書館,抱著一大堆有的沒有的怪書(我連什麼《中國國民黨與中國鐵路》這種四十年前出版的書都借了)跑來跑去。

在這樣難得花心思下去用功的過程中,才發現要找到任何一點能可靠地證明新店線存在的資料都很少,而新店線的廢棄過程,更是所有的資料都顯示同樣的原因,短短幾句話,像是一張死亡證明,將一條44年間對於很多人而言都再重要不過的鐵路的消逝、甚至它的存在,殘忍且輕鬆地一筆帶過。而這時我也才發覺到,自己的一篇期末報告,其實會是一張一條乘載著比火車、比懷舊的情緒、比許許多多人的記憶還要重很多的鐵軌的存在證明,而即便這條鐵軌過去是一個如此龐大的存在,現在的我還得挖空心思、耗費許多功夫,才能夠稍稍發現證明它的存在的一些可能性。

原來,在歷史中要證明一件事情的存在,是那麼地困難。

上個禮拜在拿中友百貨的停車抵用券給在水利大樓剪頭髮的媽媽時,發現自己高三時待過一年、認識初戀女友的補習班原來已經變成媽媽所在的理髮店。我和P小姐提到這件事情時,她在電話那頭問我:「會感傷嗎?」我倒是連想都沒想,直說:「不會耶!」

很多人大概覺得我很無聊也很無情吧!其實我也很樂於舊地重遊,想想過去的事情,稍稍在喧鬧的空氣中,捕捉那麼點過去的氣味。可是那樣的時光就已經不會回來了,就過去了,它除了存在於那個不會再現的時光之外,也就存在於我那一絲絲深刻卻微不足道的懷舊感觸中,一旦哪一天我被現實生活以及不斷累積與斷裂的過去所填滿時,那樣的感觸就算沒有完全消逝,也會漸漸淡去,淡到離原來的模樣遠還要在遠的的地方去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高三那年在水利大樓的一切的一切,就會變成像是化石一樣被一層又一層的時間給覆蓋,最後留給不知多少年後一個(文化、人文、知識、人類......等不同種)考古學家,費盡千辛萬苦來證明它的存在吧(而且只能模模糊糊地,甚至得為其重新命名)!而曾經真正擁有那些什麼的我,卻會在不用太久的時間之內,徹底地失去過去,就像那些曾經擁有過新店線的人們。

於是——許多人一定會討厭我的現實、功利、無趣——在我的感知範圍內,我會將所有我覺得重要的過去,讓它在我所身處的此刻、以及即將面對的未來,產生些功能以及意義,或許是讓自己活得快樂些,更或許是讓那些無涉於那段過去、卻對我很重要的人也能夠快樂些,那些重要的過去就會繼續在我的此刻以及未來,以一種更積極的方式存在著。如果失敗的話,那過去的逝去真的會很令人傷感,如果成功的話,補習班變成理髮聽對我而言,還真的沒有什麼特別需要感傷的。至於考古,那就交給考古學家。

至於新店線(也就是我的考古),我對這條鐵路所做的存在證明,也會抱持這樣的精神與態度吧!希望我能達成的成果,能讓這條鐵路的過去不再只有老照片中的懷舊,以及以古傷今的沈痛感觸,雖然這些是歷史工作必有的風險。